小兴安岭，林海间的秋

xinwen.mobi · 发表于 2025-11-16 03:40:59

车子驶入小兴安岭的盘山公路时，天色正由青转白。第一缕光穿过樟子松的间隙，在林间蒸腾的晨雾里切出斜斜的光柱。我摇下车窗，清冽的空气涌进来，带着松针和腐殖土混合的气息。

这里的秋不是突然降临的。起初只是榛树梢头一点赭红，像在绿绸子上不慎滴落的朱砂。越往深处走，那颜色便晕染开来——白桦林晃着金灿灿的叶子，柞树披上紫褐的衣裳，枫树则举满火红的巴掌。它们错落着，交织着，从山脚一直铺到天际。远望是斑斓的巨毯，近观每片叶子都在晨露里晶莹着，脉络清晰如大地的掌纹。

午后，我独自走进一片混交林。阳光透过疏疏朗朗的枝桠，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投下斑驳光影。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，发出簌簌的响声，像秋天在轻声耳语。林间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，偶尔传来松鸦的啼鸣，清脆地划过山谷。我靠着一棵三百岁的红松坐下，树皮皴裂如老人的手背，却依然挺拔。风过时，松涛阵阵，那声音低沉浑厚，仿佛整座山脉在深呼吸。

忽然想起去年在博物馆见过的小兴安岭岩画。先民们用赭石在岩壁上描绘鹿群和太阳，那些线条简朴有力，历经千年依然清晰。此刻坐在林中，忽然懂得——他们画的不是具象的鹿与太阳，而是对这片山林最原始的敬畏。就像此刻的我，被这无边的秋色包裹，只想成为一棵树，或者一块苔藓覆盖的石头。

黄昏时分，登上一处高地。夕阳把整片林海染成金红，山峦起伏如凝固的波涛。没有“看万山红遍”的壮烈，这里的美是宽厚从容的——颜色层层叠叠却不杂乱，光影明明暗暗却不刺眼。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，翅膀镀着金光，从容地巡视它的领地。

夜幕降临前，我找到林场的老护林员。他的木屋升起袅袅炊烟，门前晒着采来的蘑菇和五味子。老人煮了松针茶，茶汤清绿，入口有淡淡的松香。“在这儿四十年啦，”他摩挲着粗陶茶杯，“看过无数个秋天。每棵树都认得，每道山梁都熟悉。”问他为什么不跟孩子去城里，他笑了，皱纹舒展开来：“树挪死，人挪活。可我的根，已经扎在这林子里了。”

那晚，我在林场的小屋住下。窗外月色如水，林涛如诉。忽然明白，小兴安岭的秋不只是视觉的盛宴，更是一种生命的节律。它不疾不徐，在年复一年的轮回中，完成着生命的更迭与沉淀。

次日清晨离开时，薄霜覆上秋草，亮晶晶的。后视镜里，斑斓的林海渐渐远去，如一幅缓缓卷起的巨幅油画。但我知道，那些颜色已经印在心底——不是作为风景，而是作为对生命本身深沉而宁静的致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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